[短篇]明月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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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茶楼》

                 一

  我走在去明月茶楼的路上,这是个令人头痛的约会,更像一场让人慌里慌张的鸿门宴。从我租的房子到那里得二十多分钟的路程,我可以再放慢些脚步,溜达着边走边想,这点时间酝酿好面对李平时我的措辞也许够了。

  东大街两旁梧桐树上的满天星闪烁着扎眼的绿光;马路上的汽车开得很慢,一辆辆尾随着,不耐烦的喇叭声响个不停。它们带着主人要去哪里呢?一个家一个单位一个娱乐场所一个朋友那里,或者是一个让人无法猜到的地方吧。总有要去的地方,就如同我一样,去一个叫明月茶楼的地方,去向一个叫李平的男人解释一个无法解释的事情。

  在人行道上,迎面走过的行人总会随意地瞟上我一眼,并抛下一个不屑的表情。我知道我的脸色不太好,还挂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愁容,在夜色里是会给人过于忧郁的印象的。也许我行走的步子给了他们一些不合拍的感觉,在这条繁华的马路上也许只有乞丐或者神经错乱者才会走得像我这样晃来晃去的吧。我的自我感觉极不好。

  我拽了拽畅开的茄克衫袖口,挺了一下胸。虽然独自客居这个叫梅城的小城无亲无故,被他们自以为是的戏称为“外国佬”;虽然我不小了,但对自己的许多事还是糊涂得很;虽然还有一场在劫难逃的盘问正等着我,而我的头脑里正乱哄哄着。可我要求自己得装得镇定起来,至少在我的眼神里不该有过多的羞涩,最好还能带上一丁点刻意的冷峻。我仰起头,夜空繁星灿烂,却没有月亮。

  来梅城的这五年里,我变得敏感而多虑,别人对我的哪怕是片言只语我都会咀嚼再三,我怕我会一不留神做错什么。我的拘谨使我和这里的人总是格格不入,可我又太在乎他们。我在努力地融进这个正在慢慢强大起来的小城,我希望自己在这里有一席之地,指望有一天像个城里人一样坦然地走在路上,内心充满着归属感。这又是多么难呀。而事实上我是一错再错,我卷入了一场不能自拔的奇怪恋情中而变得忧心忡忡。

  起风了,我看到打我身旁走过的一个高个子女人用手捂了一下嘴。她快步走着,染成淡黄色的披肩长发随着急冲冲的行进而轻轻扬起。她的米褐色短风衣在路灯的照耀下很显眼。她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她让我想到了阿丽。阿丽也有一头像她一样的漂亮长发,阿丽是不会去赶什么时尚把黑发染成别的颜色的。在梅城,染发成了标榜自己新潮的极好方式,就连已迈向中年的男人也会固执地给自己的头顶来些自以为有趣的色泽。这就是城里人的品味吗?

  我喜欢拨弄阿丽茂密的黑发,就像那首歌唱的那样: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她的黑发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野百合的气味,有时候还会有一点凉凉的薄荷的气息。我喜欢揽一撮她的头发放在嘴边吻一下,深深地吸上一口气,然后用我撑开的手掌慢慢地插进去,沿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头牵在我的臂弯里。她会很依顺地靠过来,贴着我,然后不动声色地盯着我看。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的血在沸腾,我得赶紧做点什么才能让它平息下来。我的双手开始了探险,它们曾经无数次地游走在阿丽似乎有些过于丰盈的身体上,她白净的脸蛋、饱满的乳房、微隆的小腹、结实的双腿、紧绷的脊梁,凡是属于她的部位它们都曾耐心地拜访过,并流连忘返。阿丽此刻又在哪呢?

  阿丽,这个已是快四十的女人,这个大出我十三岁的总让我琢磨不透的女人,为什么对我有如此大的诱惑呢?她让我想起远在更南方的一个小村庄里我的妈妈;她使梅城对我而言不再冷冰冰;她成为我漂泊异乡的一个精神上的避难所;她和那些城里人是有些不一样,她善良友好,她像关心自己的亲人一样关心过我。我们曾有过多么快乐的时光呀。那是快乐吗?耳鬓厮磨缠缠绵绵,那是的。那她又何以总是哀怨不断呢?而她能给予我的也是更多的彷徨。我们仅仅是相互索取吗?她给了我一份异样的家的错觉,而我又回报给她一个男人的真诚。我们在情欲上相互取悦,在都不正常的境遇里玩着火。她会毁了我在梅城来之不易的打工生涯吗?她会让我活得更坚强更像个男人吗?我的脑子乱了。

  已是北大街的尽头了,拐弯吧。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再经过约摸四百米长的丘山大街,第二个红绿灯朝北就是星火南路了,明月茶楼就在那里。我将面对一场考验了。想想阿丽给我的忠告吧,那里倒是有些可以利用的策略。事到如今也唯有阿丽才是我的救命稻草。想到她,我总会有种奇异的力量,虽然那力量轻飘得如同风中的尘埃,但聊胜于无。

  在临来之前我给她打过电话,我们在电话里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就像每一次亲密之后相拥着躺在床上一样,你一句我一句。我说你丈夫约我今晚七点去明月茶楼谈话。她哎了一声,说我都告诉过他的,难道他还想再听一边?我说你真有闲工夫开玩笑呀?我紧张得腿肚子直抖,真不知道看到他后能说些什么。她说你去吧,如实告诉那个男人我们的一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真怕他叫一伙热衷于打人的混混来揍我,我可没什么帮手。

  她沉默了好一会说道:我知道李平这个人,他是个太精明了的生意人,他永远不会做对他自己不利的事情。他怎么会把我们名存实亡的婚姻搞得沸沸扬扬呢?他太要面子了。他的生活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和金钱,他有太多取乐的事情可以做,可以弥补这糟糕的婚姻带给他的不快。他会为我打上一架?那我倒要正眼好好瞅瞅他了,他不在乎我,更不会把你放在眼里的。所以你就当去会见一个客户好了。哎,你们公司的电脑是怎么回事呀,还没几天就又染上病毒了,明天你得过来看看,帮我杀杀毒呀。

  这就是阿丽,一个说起话来喜欢东拉西扯毫无轻重缓急的女人;一个懒洋洋的把什么都看得无所谓的女人;一个自信而洒脱的女人。这就是城里的女人。

  可我心里还是没底,既然是这样他找我还有什么好谈的?我问她。

  阿丽是这样回答我的:我也不知道,你直管去好了,有事再打电话给我。有了这句话垫底我的心里倒是好受了些。在梅城,如果说有什么依靠的话,看情形也只有阿丽了。

  我已看到了明月茶楼。两串高高悬起的红灯笼从三楼一直垂到门口的红色地毯上,红灯笼是那么精致体面,就篮球那样大小,一个个紧挨着,下摆的黄色垂须在风里一边倒地飘动着。它忽然让我想起在我家乡村委会门口的那对开了口子的大灯笼,早在日晒雨淋中变得摇摇欲坠。我已三年没见到它们了,它们还在吗?也许早被摘下来了。

  我定了定神,推开玻璃门,一个穿缀满深蓝色小菊花旗袍的服务生在柜台旁向我点头微笑,她轻声细语地问我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我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七点还差四五分。我说两个人,另一个要等会儿到。那就搞个小包厢好了,这个还有些腼腆的小女孩说道。她的普通话带有浓重的北方口音。她带我走上楼梯,她的高跟鞋在木纹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挺拔的臀部好看地左右微微摆动。这是来自哪里的异乡人呢?我知道在梅城有许多像我和这个女孩一样来自各地的打工者,我们是姐妹兄弟。

  在落座之后我点了一壶功夫茶,小女孩又朝我很甜地笑了笑,静静地走出去关上门。我掏出烟点上,。这是包本地产的利群牌香烟,我犹豫着是把香烟重新放回到上衣口袋里呢还是直接搁在桌上。这是个好笑的念头,我的心都没放安稳,还去管这包烟干什么。我把烟放回了口袋,在吐出的烟雾里开始等待李平的到来。

  第一次见到李平是在两年前的夏天,在他家。当时只是匆匆地打了个招面,之后再也没见到过。今天上午,他主动约我,要和我随便聊聊。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嗡嗡的,像嗓子得咽喉炎似的,又像边说话边嚼着口香糖。口气出乎我意料的客气,他说今晚有空吗?我们谈谈。他的电话打在我的小灵通上,当时我正在不怎么流畅地向一个单位的工会科长极力推销公司新到的一个品牌机。我知道是他,可我还是装糊涂,客气地问你是哪位呀?李平在电话那头好像笑了笑,改用普通话告诉我他是李平,阿丽的丈夫。接着不容我说点什么就告知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听到我哎了一声之后便挂了机。

  我看了一下表,李平已经迟到了。这显然很不合情理,明明是他约的我,还要摆谱,以磨蹭来表明对我的不屑?城里人就这臭脾气。我站起身打开百叶窗向下望去,街道两旁的路灯照着走在下面的行人,茶楼前停着几辆轿车,一个衣衫不整的老头嘴里不停地念唠着什么向茶楼张望。

  那一天也是第一次见到阿丽的日子。阿丽在我们公司买了一台电脑,老板指定我上门安装。我骑着三轮车转悠了好一会才找到那个住宅区。那是片多幢别墅型的住宅区,在梅城并不多见。有带尖的铁栅栏,膀大腰圆的保安,绿化带里各色的花草显得特别傲气,三层楼房一幢幢隔得很开,中间环绕的水泥路上嵌着碎大理石拼凑起来的图案。正是炎热的夏季,知了在梧桐树上慵懒地叫着,一点风也没。

  当我把大包小包的电脑组件搬进她家那幢楼道门口时已是满头大汗。按了门铃后,好一会才有人来开门。于是我看到了一个留着油滋滋大奔头长着一张白净脸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特别花俏的短袖衬衫,他就是李平。这个男人扬了扬手,就算是和我打了招呼。一句话也不说,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是要给我种他是个大人物般的印象似的。阿丽从后面跑出来,我记得她开口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才来呀。我看到了一个气鼓鼓的少妇,这个在以后以极短的时间成功勾引住我的女人开始对我指手画脚起来。一会儿让我把电脑桌搬到窗台下,一会儿又觉得光线太强得再往后移移,一会儿又埋怨起电脑的颜色不对她胃口。当时阿丽给了我一个可恶的坏印象,就是个挑剔而唠叨的家庭主妇,并有着大小姐般的娇气,谁让她男人有钱呢。我开始一声不响地安装,回头捡地上的一把钳子时发觉男主人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正在我发着楞回想过去时光的一些片断之际,看到了从街另一头慢慢开过来一辆银灰色轿车,在茶楼旁停下。从副驾驶座下来了一个人,就是这个李平。我赶紧收拢百叶窗,坐回原来的椅子上。我刻意地深呼吸了一下,撸了撸头发,并暗示自己越紧张就越让人瞧不起。在异乡漂泊这么多年了,吃过苦经历过坎坷,不也挺过来了嘛。

  门打开了,那个曾带我上来的有着甜甜的笑的小女孩侧着身子用手做着请进的动作,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李平慢悠悠地晃了进来,我迎上我的目光,见到的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小女孩关上门,在不大的包厢里就我们两个人,生硬地站着,谁也没开口。他盯着我的目光阴深深的,像黑夜森林里两束带刺的荆棘。我眨了一下眼,我能感觉出我有些怯场,很不争气地低下了头。完了,战争还没开始我已溃不成军。

  “你就是赵小田,好好,坐吧。”李平打破了僵局,边说边跨上一步坐到我的对面。我第一个动作不是跟着坐下,而是伸手掏口袋。我是想给这位被我伤害不轻的仁兄递根烟的,而偏偏又插错了口袋,我只得尴尬地笑笑,我觉得我有些狼狈。等我拿出烟来,李平已自顾自地打开一个白色铝壳烟盒,抽出一根迅速点上吸了起来。他翘起了二郎腿,还幅度很大地扭了几下头,好像刚打完一场拳击赛下来似的。他的傲慢略微消除了点我的胆怯,一种莫名的懊恼钻了出来,你算个什么东西呀。我抖出一根烟叨在嘴里点上,并把烟盒放在桌上,坐了下来。我还是给他倒上了一杯茶,他探了一下身子,用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我看着他,准备看他能说出点什么来。我忽然意识到手里的打火机还在,于是我把手缩回到大腿上,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轻轻地甩了起来。

              二

  “你是哪人呀?”“海南通什的。”

  “噢,海南呀,挺不错的地方,我去过好几次。那里的椰子味道好,两块钱就可以买一个,真便宜。”“我们那里是水果之乡,我出来六七年了,还真想吃点我们那里的水果。”

  “想家了,这几年没回去过?”“就过年那几天回去一下。”

  “噢,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来吗?”“是谈我和阿丽的事吧?”

  “也不全是,只是想看看你,阿丽说你很聪明。”“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阿丽常和我说起你。”

  “说什么?我一猜就知道。说我对她不好,说她想离婚我不同意?”“没有,她说你自从有钱了之后人就变了,她说她很怀念你们以前的日子。”

  “嗨,也许吧。”“阿丽经常说起你们的女儿。”

  “我女儿在澳大利亚读高中,这小姑娘挺努力的,去年拿了学校里的奖学金呢。她十八了,住在她小舅家。她小舅在那里开中国餐馆,我女儿假期里还在那里打工呢。”“我知道,她叫李晓晓。”

  “你知道的倒挺多的。”“阿丽说你不愿离婚就是为了女儿,你们都很宠你们女儿的。你女儿真有福气。”

  “我不抽内烟的,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利群可不便宜。”“我们公司工资不高,底薪800,其它的要靠自己拉业务提成。”

  “不容易,我以前也是给别人打工的,看人家脸色吃饭是蛮累人的。”“是的。”

  “我现在开的这个公司,阿丽她家里人也是参了股的,我丈人以前是梅城的物资局局长。”“噢。”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开个公司?我看你挺能干的。开个小店什么的给自己打工总比帮别人做好。”“我真没这个能耐。”

  “你二十七了?这个年纪正是干事业的时候,阿丽说过帮帮你的事吗?”“没有,我不可能让她帮的,我发觉在梅城搞出点名堂不大可能,这里的人都很精明,浙江人就是比我们海南人能干。”

  “那倒未必,对了,你有女朋友了吗?”“。。。。。。还没有。”

  “你想喝点酒吗?喝茶挺没劲的。”“我不会喝,你想喝的话我下去给你叫。”

  “算了。那天阿丽把你们的事都和我说了,她让我表个态。当时我差点想动手打她,可还是没动手。”“阿丽说你从来没有打过她,她说她老是不开心,觉得活着没多大意思。”

  “她是小说书看多了,不过认识你之后她倒是蛮开心的。”“是吗?”

  “怎么了?”“没什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不想把事情搞得血淋淋的,大家都不容易,能够凑合着过下去就得了。”“说实话,我也不想这样。可有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其实你完全可以对她好一点的。”

  “对,是这个理。我也是管不住自己的男人。我的一些朋友都这样,可他们的老婆却总是蒙在鼓里。阿丽是个倔脾气,搞她不懂。”“她总说起你,我知道她对你是很在乎的。”

  “一开始是在乎的,时间长了也无所谓了。”“千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呀。”

  “真的?你和阿丽又修了几年呢?”“。。。。。。”

  “你呀,该找个般配点的女孩子了,趁着年轻。”“女孩都想找有钱的人,哪会看得上我这个穷小子,再说又是外地人。”

  “那倒未必,不过现在没钱也确实是件麻烦事。”“是的。”

  “可有了钱麻烦事也不会少,都一样。”“那怎么办呢?我也不去多想,走一步是一步。”

  “抱怨是没用的,要乐观。像我这样,拼命赚钱拼命享受,不是也不错嘛。嗨,看我说的这些废话。。。”“李大哥是个实在人,我该向你多学点东西的。”

  “学我?得了吧,我倒是要向你学才是。”“向我学什么?我是个太没出息的人,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可有人觉得你不错。你知道我老婆为什么老护着你吗?”“真不知道。”

  “她曾经威胁过我,说只要我胆敢找你麻烦她就找我的麻烦。”“她能找你什么麻烦呀?”

  “她有她的法子。”“。。。。。。”

  “你觉得如果我们离婚了,你会和她在一起吗?”“我没想过,说不好。”

  “这样的聊天真有点滑稽,你觉得呢?”“是有点,我现在心里很不好受,真想喝点酒。”

  “你不会喝就别逞强了,醉了滋味可不好受。”“。。。。。。”

  “哪天我再约你喝吧。好了,我得走了,车子还在下面等着我,以后再聊吧。”“这么快就走了?好,你先走吧,我想再坐一下。”

                   三

  当我走出明月茶楼时,那个小女孩在后面对我说再见。我转过身,对她挥了挥手,忍不住地朝她微笑了一下。这是整个晚上我唯一的一次露出笑脸。

  我把夹克衫的拉链拉上,风吹过来有些冷。我又一次仰起了头,有许多星星在夜空里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它们在夜幕下显得多么安静而祥和呀。我在街道上走着,路上的行人已不多了。角落里的馄饨摊上坐着几个年轻人,他们低头大口大口地吃着,一句话也没有。一条灰不溜灰的哈叭狗窜过街道,它甩着头像在找什么东西,没一会儿就钻进了前面黑乎乎的弄堂里不见了。

  在李平走后,我在包厢里独个喝了好一会茶,泡出来的茶已很淡了。我不停地抽烟不停地胡思乱想。我没有想到李平叫我来竟然是这样的,我们谈得像两个朋友似的,丝毫没有一点火药味,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原先设想的是怎样毫不服输地对抗他的气势汹汹。我已想好了我的对策,我会说并不是我主动和阿丽好上的,是阿丽对我好,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会说每次也都是阿丽叫我去的,我也回绝过;我还会说我们在一起我可没化她一分钱,去年我回家过年,她给我钱我就是没要,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那小子你又图什么呢?她对你再好也是别人的老婆。如果她和她男人和和气气地过着日子,她会盯上你吗?就像他男人说的那样,你该找个再年轻点的小女孩才是呀。打工的好女孩难道没有?她们才是你的爱的寄托。你有奶就是娘的,急个啥呀。难道和这些城里人搅和在一起你也就变成城里人了?你不过是阿丽和李平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她用你来对抗自己不忠的男人,李平用你来平衡自己岌岌可危的家庭。而你自己又怎样呢?整天恍恍惚惚的,老是觉得自己亏待了别人似的。和阿丽在一起的那些时刻你是真的感到是种乐趣吗?

  我这样问着自己,我回答不了自己。没想到和李平的闲扯之后我是更加不安起来,一场真正的质问在心里展开。李平也许就是想以这种克制而友善的姿态来让我无地自容,他确实办到了。看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他是我的大恩人似的。让我越发意识到自己的不三不四,我的内心一片焦躁。

  我没有按原路回去,我居然走在了一条并不熟悉的街道上,我想不起来这条街道的名字。这是条有些昏暗的小路,散发着一股腐烂的青菜梆的气味。有一家店铺亮着灯,门口转动的广告灯里一条像长蛇一样的红色带子在盘旋着,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家美容店。透过磨沙玻璃门瞟到一个叨着香烟的妖艳女人坐着,她敏捷地向我点了一下头,嘴很夸张地咧了咧,挤出一个极有诱惑的笑来。我的心顿时加快了跳动频率,我赶紧扭过头继续往前走。我能听到那扇玻璃门在身后轻轻打开的吱哑声。

  忽然有种想转身冲进那扇门里的冲动,我知道那种女人会为我做什么。在这样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一个异乡人在不属于他的城市溜达,他真需要一种实实在在的安慰,哪怕是一个陌生人给予的。我加快了步伐,我害怕我管不住自己。终于走出了这条街道,前面是有着明亮路灯的大街,我喘了口气,重又放慢了脚步。

  心里零乱得像被人塞进了一团破棉絮。我摸出烟来点上,烟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它飘散的烟雾陪着我,我夹着它似乎可以略微减轻一点我的孤寂。

  那次,为阿丽安装好电脑之后的一个星期,老板又指使我再去一次。老板说客户投诉一打开电脑就死机,并责怪我没有安装到位。我去了,看到阿丽坐在电脑桌旁,桌上搁着一瓶开了封的葡萄酒。事实上只是阿丽在操作上的失误,我很快就解决了问题,并仔细地指点了一下操作要领。阿丽没有了上次的气鼓鼓,却开始埋怨起自己的男人居然对代表高科技的电脑不屑一顾的愚昧来了。当我收拾好工具准备告辞时,我听到阿丽这样对我说:再坐一会儿,一个人在家挺闷的,陪我聊聊吧。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阿丽对电脑的兴趣越来越大,总想着使自己的电脑保持最好的配制,想购买最有趣的游戏软件。也总能找到最合理的有关电脑上的问题把我叫去。为此老板也极为高兴,他认为我的月底奖金完全可以通过这个女人来提高一下。我成了阿丽的电脑教练。

  我由此对这个在我的生命里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女人有了全面的了解。她原先在一家大型企业里的厂报做编辑。这是份闲差,一个月出一张大多以厂内通讯为主的小报居然有四五个人操办。都是厂里的官太太,阿丽和她们老处不好,阿丽说她是个主意很大由着性子来的一个人,在一次怄气之后掸掸屁股病退回了家。那时李平靠着即将退位的丈人的余威开了家广告公司,这是个新兴产业,李平狠狠地赚了一大笔。又盘下一家酒店,由着阿丽去打理,由于经营有方,生意特别红火。几年做好后又转包给别人,阿丽坐收其成,体面地过上了悠闲的日子。随着腰包的鼓胀,李平也开始扩张他的享乐地盘,阿丽也就有了她绞心的苦闷。又逢一个极好的机会,女儿去了国外就学,阿丽就更没了依托。

  两年之后我出现了。阿丽说是我脸上的那种落寞寡欢深深地吸引了她,说没有家人在身边是最大的不幸,我这个在外漂泊的人也许总让她想起了同样在外的女儿。她对我好得过了份,我们的关系在一来二往中由客户关系上升为情人关系。她的电脑知识突飞猛进,而我在她的引领中俨然已成了调情高手。

  阿丽有一次也像李平那样问过我,如果她离婚了我会要她吗?我沉默了,我真的不知道。

  一阵风吹过来,把前面路上的半张旧报纸吹了起来,旧报纸晃悠悠地落在一棵树旁。我的烟头快烧到手了,我又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弹向夜空,烟头像一颗流星一样划着一条抛物线消失了。快到我的住处了,我站住了。我得撸把脸,我感到我的脸上有些令我痒痒的东西在爬动,那也许是梧桐树叶上飘落下来的露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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