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眩惑的罂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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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心里,我一直都以为:拥有了你,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所以在你离开后,我就知道,我的世界已经破碎了,只剩下一颗满是伤痕的心,在风中与孤独的残烛为伴。

   ——题记

    灯光亮起时,我显得很局促不安,尤其是震耳的音乐随之响起,那音响的夸张力很强,让人的心随着“砰砰”乱跳,我真的有些手足无措了。

    这是我第一次来迪士高,说起来也不怕让人笑话,都这么大了,很快就将告别这做梦的季节了,才第一次到迪士高来。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才来的,我不想带着一个遗憾迈入另一个阶段。

    阿B向我招着手,虽然我们面对面坐着,但我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了,不过那意思我明白,他是让我下去跳舞。

    说实话,我不会跳舞,也不喜欢跳舞,今天来的目的也就是为了看看而已,所以我摆摆手,大声喊着,让他先去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阿B是我的朋友,不是那种非常好的。他是这迪士高的常客,我始终都不明白,这里究竟有什么吸引他的,让他像着了魔似的乐此不彼。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们是朋友,却不是非常好的那种了。

    阿B在电话那头吃惊地说:“你今天不是病了吧?”

    我说:“我很好,没有什么病。”

    阿B说:“那你怎么想起来让我带你去迪士高了?”

    我说:“你不是总是说我思想老土吗?今天我就跟着你去赶回时髦儿。”

    阿B说:“今天真不知道太阳会从哪边下山?”

    我说:“肯定还是西边,带不带我去?”

    阿B说:“好吧!”

    我终于明白,这真的不是我的世界,迪厅里乱得简直无法形容,我的耳膜已在隐隐作痛。幸好我没有高血压,但在这一刻,我的低压绝对要超过一百二。

    我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来了,本来这里对我还有点神秘的美感,这下消失地无影无踪了。我想走,但阿B还在舞池里没有回来,就这样走了似乎不太礼貌,所以我只有继续坐着等。

    服务生走过来问我喝点儿什么,短短时间已经是他第二次问我了,如果每一个行业都有这样的服务态度,我想投诉热线会改名叫冷线。

    我实在无法再拒绝他的好意了,也不忍心让他再一次穿过狭窄的过道,奔波在我和吧台之间。就对他说,咖啡吧。服务生带着奇怪地眼神走了。

    等咖啡送上来,我才明白服务生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了。

    咖啡是用那种塑料的可乐杯盛的,就这样一杯,看起来更像一杯可口可乐。

    我喝了一口,还好,奶和糖都放里面了,虽然比例不让我满意,但总比没有要好。

    我笑了笑,到迪厅来喝咖啡,是不是有些不伦不类了?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有准备,所以连基本的器具都没有,那一刻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某一个服务生把自己平常喝的卖给了我?

    就像我在西餐厅,突然招呼服务生,让他给我上一个馒头,于是服务生就回到后台,把他刚买来准备当作午饭的那个,放在盘子里端了上来。

    当然这只是一个玩笑,可能性还是不大的。喝着咖啡,我的眼睛就看向了前台,那上面有两个女孩在领舞,远远的我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她们的身材都很好,是那种很有“骨感美”的模特身材。

    她们都是很眩的打扮,黑皮短裤,吊带红衫。我喜欢用“眩”这个词,我把它理解成一种眩惑,就是不仅酷,而且神秘,让人总是觉得隔着一层薄雾。

    看着她们夸张的动作,我没有像台下的那些人那样,发出野性的嚎叫,似乎脑皮细胞都没有开始活跃。我只是非常担心,我担心她们的脚。

    我不明白她们既然在跳舞,为什么还要穿那种鞋,一种由韩国人最初发明的。我甚至认为老外是不是变态,把衣服设计的布料省的不能再省了,本以为他们是抱着一种节约的思想,而现在却发现他们把节省下的成本全部转移到了鞋上。

    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松糕鞋。那确实像年糕,厚厚的,没有二十公分也有十五公分,这种东西穿在脚上还能走路吗?我认为脚一定对地面不再有感觉了。

    但她们用事实向我证明,不仅可以走路,而且丝毫不影响她们做剧烈运动。

    终于等到阿B回来了,我在那里坐的都有些困了。

    阿B拍着我说:“你这个人真奇怪,叫我带你来,来了却在这儿坐着不动。”

    我说:“各有所好,你喜欢跳就跳,我喜欢看就看。”

    阿B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介绍几个人让你看。”

    我问:“什么人?”

    阿B说:“你刚才应该看见了,只不过没有看仔细,我现在把她们叫来,让你面对面看个够。”

    我想拒绝,因为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但是我没有动,可能是好奇吧!也可能是我真的又不想离开了。

    我有些预感,阿B常说他在这里如何如何熟,没有不给他面子的,我觉得他不全是在吹。来的果然是她们,我不认识她们,但我认识她们的穿着打扮,就是在台上领舞的那两个女孩,红与黑的搭配,总是格外刺眼。

    阿B告诉我,她们一个叫ROSS,一个叫MILIE。我不喜欢中国人叫外国名,总觉得拗口,我叫她们柔丝和米丽。

    她们一过来,服务生就送来了啤酒,然后她们就和阿B笑着碰杯,我听阿B在夸她们跳得如何如何好,竟是拆白党那一套,我怀疑阿B是不是鸳鸯蝴蝶派小说看多了,而她们却看的太少了。她们听着阿B的吹捧,不时地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阿B可能感觉到了把我晾在一边,朝一个女孩儿努努嘴,那个女孩儿就坐到了我的旁边,我记着她叫米丽。

    阿B后来说:“到这里来你不能拿你从前那一套,在这里故作深沉,是不会有人理你的。你得和她们侃,侃得越玄越好,把她们侃晕了,自然就到了你身边。”

    我相信阿B绝对是经验之谈,因为和他打招呼的女人一直不断。

    米丽坐在我身边问我:“是第一次来?”我点点头。

    米丽拿出了烟,是女士专用的那种,很细很长,白色的过滤咀。她问我要不要,我摆摆手。她就没有再推让,自己点上抽了起来。

    我觉得很无趣,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越想表现出自己已经是个老江湖了,越反而像个黄毛小子。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本来自己很坦然,可突然想表现出更坦然,结果反而不坦然了,这就叫做紧张。可我有什么紧张的呢?

    “你这样的人真少见。”米丽吐了一口烟说,“我还没见过到这里来发呆的人,你是第一个。”

    我说:“我呆吗?”

    米丽说:“你说呢?”

    我笑了笑,为了打破有点儿沉闷的气氛,我问:“你常在这里吗?”

    米丽说:“几乎天天都在。”

    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她是领舞小姐,当然是这里的职员了,在这里就是上班,她又怎么会不在?

    “你是干什么的?”米丽问我。

    “小职员而已。”我回答她,在这些地方不能也没有必要告诉她们真话。

    米丽没有再说什么,把烟掐了,又端起了杯。

    阿B和柔丝还在又说又笑,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柔丝伸出手在他脸上掐了一下。

    米丽喝完酒,放下杯,站了起来。

    柔丝说:“MILIE,你要干什么?”

    米丽说:“我今天有点儿累了,想先回去。”

    柔丝说:“可我们还没有吃宵夜呢?”

    阿B在一旁也说:“是啊!不是说好的吗?我请你们吃宵夜。”

    米丽似乎真的累了,她打了个哈欠,然后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说完,她也没有等别人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阿B看着我问:“你怎么把人家给赶跑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请来的。”

    我一脸的委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也没说啊!

    阿B说:“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说,MILIE才走的,谁愿守着你这么个呆瓜啊!老兄,你弄清楚好不好,这是舞厅,不是你们的会议室。”

    让阿B一说,我也觉得是那么回事了,到这里来不解风情怎么行呢?可本来我也没想怎么呀!我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告辞了,我可不想做他们的电灯泡,虽然阿B一个劲儿地留我和他们一起吃宵夜,但我知道他心里想说的是:你还是快走吧,别耽误我的好事。我是不会那么不识趣的,我总不能等到人家要上床了再走吧?

    我很奇怪自己竟一个人来了这里,似乎有一种什么东西在牵引着我,让我不由自主地就抬脚迈进了这个门,还是这家舞厅,还是在一个闷热的让人蠢蠢欲动的晚上。

    其实我是十分不喜欢这种环境的,嘈杂的音乐,混乱的人群,还有时不时的小冲突。但我现在确确实实是坐在了里边,灯光转起时,我手中的一杯啤酒已经下去了大半,这一次我自然不会像个老冒那样要咖啡了,而且我把T恤的扣子全解开了,脖子上挂的硕大的十字架露在了外面,我觉得很酷了,完全可以融入到这个氛围里了。

    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没有理由啊?我不是个现代派,也不追风跟俗,曾经有人称我为“农村典型”,实际上我也确实是出身农民,这个称呼我并不反感,也没有因此而觉得羞耻,我反而认为那些进了城没几天就忘了本的人应该觉得羞愧,还有那些瞧不起农村人的城里人,他们有什么权利去嘲笑别人呢?仅仅是运气好而已,可这却成了炫耀的资本,如果一个美国人以此来嘲笑中国人,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但今天我确实扮了一次“酷”,我坐在那里,又看到了柔丝和米丽,她们还是在台上疯狂的领舞,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看到我,但是阿B看到了我,因为他来到了我身边。

    “嘿!哥们,今天怎么一个人来了?”然后他神秘的一笑,没等我回答就接着说,“早让你来吧你不来,现在是不是也上瘾了?我说的没错吧!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够刺激吧!”

    我只能回之一笑,因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说的那样,所以我也无法去反驳他。

    柔丝和米丽过来时,我正在和阿B胡侃,看到阿B向我身后招手,我就回了一下头,就看到了柔丝和米丽。她们显然吃了一惊,我想一定是被我的酷相惊住了。

    果然柔丝先打招呼说,“嗨!帅哥!”

    米丽没有说话,掏出了烟,阿B马上打着了火递上去,在她凑上去点火时,火焰突然亮了一下,应该是她吸了一口的原因。借着火光,我清晰地看到了她苍白的脸,不知是化妆品太多还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这是我第二次见她,也是第二次看她抽烟,难道她除了烟就没有别的喜好了?

    我正在想着,就又发现了她的第二个喜好:喝酒。她一边抽着烟一边喝着酒,那酒是阿B刚给我上的,我还没来得及喝,已经进了她的肚子。

    柔丝很健谈,她和阿B坐在一起就笑声不断,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可笑的事情,反正阿B和我在一起时我没发现他有什么幽默感,或许我们是同性的原因吧!他的幽默感我发现不了。

    “你好象不太喜欢说话?”我对米丽说,她就坐在我旁边,这是张四方的小台子,一边两个座。本来我和阿B面对面坐着,她们来了后柔丝坐在了阿B旁边,米丽也就只能坐在我旁边了,无论她愿不愿意,她没有选择了。

    米丽吐了一口烟,是面对着我,烟很快就飘到了我的鼻腔里,我禁不住咳嗽了几下,我从不抽烟,而且对烟敏感。米丽似乎没有在意我的感受,又吐了一口才说:“怎么打扮成这个样?酷吗?”

    我一楞,问:“你认识我吗?”

    米丽的眼瞟了我一下,说:“见过一次的人我都能记住。”

    我故做轻松地说:“你觉得我这样不好吗?”

    米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问我:“你不像是来寻刺激的?”

    我见她开始和我说话,就有了想炫耀一下的想法,我这个人就这个毛病,和不熟悉的人说第一句话非常难以开口,一旦有了开始,我的话就会多起来了,而且我感觉经常是妙语连篇,我发现我有卖弄文字技巧的喜好,尤其是在异性面前。

    我对米丽说:“来这里寻刺激的人还有特殊的记号吗?”

    米丽轻蔑地哼了一声,显然她认为我这样的小菜鸟在她面前纯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但她说的话我还是挺喜欢听的。

    “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仅在心里对她有了好感,问她:“是好还是不好?”

    “说不上。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是记者?”米丽突然严肃起来。

    我一楞也马上反应过来,忙说:“你抬举了,我可没那本事儿。”

    米丽没有再说什么,使劲地抽着烟,我看着她的手指,纤秀细长,却不和谐地夹着本来应该属于俗人的东西。我觉得这双手应该出现在琴键上,或者是拿着画笔话筒之类的。

    我问她,“你对记者反感吗?”

    她淡淡地说:“说不上,只是觉得讨厌。最近时常有人来这里体验生活,然后在报纸上大肆渲染。”

    我很惊奇,不是因为她说的这件事儿,而是因为她说出“大肆渲染”这个词,说实话我想不到,我觉得这里的人应该说不出这样的话。

    她说的也没错,最近社会似乎对这些话题比较感兴趣,从几个自称是“美女作家”的人开始自揭隐私以来,女人、性、毒品这三样东西瞬间就形成了三角链,牢靠地占据着文化的主页。看来几何学上说的用在生活中也丝毫不差,三角确实是最稳固的形状。

    她一定是把我当成了来搜集素材的记者了,我笑着说:“有人报道过你吗?”

    她没有回答我,看表情是反感这个话题。我突然想起了她刚才说的话,就问道:“你是哪里人?”

    看着她的表情我发现我又说错了,和她们说这些似乎正是她们的忌讳,我忙说:“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刚才听你说话,觉得你应该是一个文化涵养很不错的人,所以我……我才……”

    听着我尴尬的话,我见她表情有所好转,但是还是那种眉头紧锁型的,我们平时叫苦瓜脸,但对于她那样漂亮的脸庞,我不忍心用这个词。

    米丽说:“你是什么毕业?”

    我说:“大专。”其实我是中专,自己也觉得这实在拿不出手,所以就自己升了一级,反正又不会有人查我的毕业证。

    谁知米丽听完后,淡淡地说:“我是本科毕业的。”

    我怀疑我没有听清楚,瞪着大眼楞了很长时间,直到阿B把我叫醒,“人家都走了,你还没看够啊!”

    我这才发现米丽已经离开了,她和柔丝又出现在了舞台上。

    阿B说:“怎么样?是不是着迷了?加把劲儿啊!她可是这里有名的冷美人,想让她垂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捶了阿B一下,表示对他的说法的否定,但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在那一刻我也迷惑了,我被那几个字深深震撼了。

    “我是本科毕业的。”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这几个字一直伴着她那迷乱的眼神浮现在我脑中,我不知道就这么点儿事儿怎么会让我如此心神不定?我应该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而且应该是属于心理素质特沉稳的那种,不止一个人这样评价过我。但现在我却像个三岁的孩子,浮躁得屁股根本沾不住板凳。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拔动心弦”吧!

    我一直都感觉,每一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心弦,它有着自己独特的频点,在等着有缘人发出电波,将其拔动。当这个人出现时,你的心就会莫名其妙的震动,久久不能平息,就像是共振。你不要去找原因,也没有原因,因为她就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米丽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吗?我和她只不过见过两次面而已,说过的话也不过只有十几句。但这些重要吗?应该是不重要的,只要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无论她在什么时候出现,以何种方式出现,结果都会是一样的,我想是这样的。

    当一个人想接近另一个人时,他总是可以找出许多理由,并且可以再找出同样多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自己这样做是完全应该也是完全正确的。当我明白这个道理时,我就开始寻找理由,让我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接近米丽。

    想了很多天后,我才发现我竟然那么笨,一向非常自诩的聪明脑袋,竟然在此时像块石头一样,根本一点儿灵气也没有。我不知道该以何种借口去接近米丽,我发现每种托辞都难以自圆其说。既然如此还找什么借口呢?

    我一拍脑袋,骂了自己一句粗话,然后就直奔那家迪厅而去。因为我发现根本就不需要找什么托辞了,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米丽坐在我旁边,还是老三样,抽烟喝酒加沉默。看着她的脸庞,似乎比上一次见她时消瘦了,也更加苍白了。

    我说:“还是少抽点儿烟吧!对身体不好。酒最好也不要多喝,同样也伤身体的。”

    她转过了头,本来她的头是扭向一边的,方向是舞池,而且双腿在跟着音律不停地抖动。现在她平静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不知她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错了话?我心里有些发毛,心想,可别刚开始就把她得罪了,给女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虽然我这不算是第一印象,但在我和她没有什么深的交往之前,这些印象我都认为是第一印象。

    她说出的话也的确吓了我一跳,“你说话的口气怎么像我爸爸?”

    说完后她却笑了,我也终于放松了,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心里还在暗笑,刚才怎么会那么紧张呢?

    我跟着说:“我有那么老吗?”

    她看了我一眼说:“看外表像个孩子,但感觉上城府很深。”

    我不知她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事实上我也确实给人这种感觉,天生一张娃娃脸,很多次陌生人认为我是学生,当我说出我已经工作六年了,他们都直摇头说不像。

    我笑了笑说:“一般说来女孩子的芳龄是不能随便问的,但我觉得你绝对没有我大,我今年二十六了,你没有吧!”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显然是不相信。

    后来她一直都说,怎么看我也是你的姐姐,你怎么可能比我大呢?看了我的身份证后,她怀疑地说,这不是假的吧?我真拿她没有办法了,只好说,如果你想做姐姐也不用怀疑我的身份吧?这怎么能做假?有必要吗?如果你喜欢,我就让你做姐姐,不过可要事先声明,做姐姐可很累啊!

    说这段话时,我们的关系已经进了很大一步,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我们正面对面地坐着,是在一家十分漂亮的快餐厅,而不是她的迪厅。

    她有些调皮地问我,做姐姐有什么累的?

    我就故做严肃地说,做姐姐呀!当然累了!比方说你要给弟弟洗衣服、做饭,所有的活儿都要抢着干;还有,每个月都要给弟弟买一件礼物;还有,弟弟失恋了要安慰他,再帮他介绍新的女朋友;还有……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还是说说做妹妹有什么好处吧!她打断了我的话又问道。

    我又装模做样地说,当妹妹好处可就多了,起码受了欺负可以告诉哥哥,让他给你出气;而且当妹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做公主了,哥哥当然什么事情都得依着她了,她喜欢的东西哥哥给她买,她要做的事儿哥哥替她做,她高兴时哥哥陪她笑,她不高兴了哥哥就掉泪给她看,她想撒娇哥哥可以哄她,她生气了哥哥可以让她打骂,她……她……

    还不够吗?我发现我也编不出来了,本来我就是想逗她玩的,没想到她当真了,一本正经地听着入了迷。我停下后她就问,为什么不说了?还有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觉得这哥哥还不够倒霉吗?

    她扑哧一声笑了,说,那我还是当妹妹吧!

    这是她在我面前第一次灿烂的笑容,那天她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穿着奇装异服,她的打扮很普通,真的很普通,就是那么随随便便,就像邻家女孩儿。原来褪去那些尘世俗物之后,她也可以清纯靓丽,而在我眼里,这种感觉要比她戴着五彩的面具,包装在华丽的外饰里好上一百倍。不!一千倍。

    其实我和米丽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什么进展,每次都是默默地坐一会儿,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我感觉就像是她的一份工作而已。虽然没有报酬,但做她那份工作应该不会拒绝别人的邀请,也或许她们都很空虚,需要有人陪她们解闷。

    如果没有那天发生的那些事儿,我想我们或许会一直那样沉默下去,因为我始终找不到理由也没有勇气也不知道,该怎样把和她的关系向前进一步。

    那天米丽是被柔丝扶过来的,我没有注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看着米丽走路不稳的样子,我还以为她不小心摔着了,心里还想,我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说过许多次了,让她别穿那种鞋,她就是不听。

    柔丝的回答证实了我的想法是错误的,米丽不是摔着了,而是肚子痛,突然肚子就很痛。米丽的胃一直不好,干这份工作,作息饮食都没有规律,胃病也算是职业病了。

    我让她坐下,问她喝不喝杯热水,我觉得可能会好些。她摇摇头,脸上滚着豆大的汗珠。我想,还是赶紧去看医生吧!她却说,不用了,老毛病,过一会儿就好,今天忘了带药。我说那赶紧回去吃药吧!柔丝也说是啊,你回去吧,我代你和老板说一声。

    是我送她回去的,所以我第一次迈进了她住的小屋。城市里有一块老城区,是这个城市的发源地,当年这个城市最早的居民就住在那里,后来以那里为中心向外扩散,才有了今天这个城市。所以在这个城市的大部分都重新改造之后,这里却留了下来,市政府决定做为文物保护区,永远都不拆了。这里还保持着许多年前的老风格,还是那种四合院的小结构,一排排的小黑瓦房。

    米丽就住在这里,不是她的家在这里,她只是在这里租了一间房子。这种小四合院一般一家人住不满,会拿出厢房来对外出租,价钱相对楼房当然便宜。米丽租着两间东厢,她说月租只有一百块,还是很划算的,虽然设施简陋了些,厕所洗手池都在院子里,屋里也没有暖气,冬天会很冷。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在不同的环境下,心态就不一样,脑子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也不一样。当我们坐在吧台边时,一些话我始终问不出口,所以一些疑问一直也没有解开。在那天,一些事情逐渐明朗起来。

    米丽吃过药后,脸色就好了一些,她有些疲倦地倚着被子倒在床上。两间屋子对于她一个人来说还是不小的,虽然是老式的厢房,但据我估算,面积要二十平方以上。放下一张床,一张梳妆台,一张小餐桌,还有一个简易的挂衣柜后,屋里还显得很宽敞。或许也有屋里比较整洁的原因,干净的屋子总是让人觉得宽敞。

    看过屋里的情况,我对米丽又增添了许多好印象。屋子收拾的这么干净,说明她是一个很勤快的人。梳妆台上放着一排书,我扫了一眼,有《情人》、《挪威森林》、《简爱》、《倾城之恋》,还有本三毛的散文集《月落乌啼》放在她的床头,看样子是她正在看的。我怎么也不能把喜欢看这些书的女孩,和一个领舞小姐联系在一起,就像我始终不相信她是本科毕业一样。

    她终于说起了她的故事,一个让人落泪的故事。或许在那一刻,她被我的关怀所打动,也或许她真的需要一个人听她诉说。她的家离这个城市几千里路,在后来我翻着地图册,好容易才找到了她说的那个名字。她之所以到了这里是因为她以前的男朋友,也是她大学的同班同学。到这里之前,她一直都认为那是她最正确的选择了,但后来她却发现恰恰相反。

    她在床上摇了摇头,面对伤心的往事,谁也不可能保持平静的。她说,我真没有想到他会变,短短的时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了。她没有再说,但情形我已经猜到了,肯定是她男朋友抛弃了她,这种事情并不稀罕。

    但即使是这样,你也用不着这样啊!为那样一个男人值得吗?这句话在我心里,并没有说出来,她又继续说下去了。她的工作单位是当年自己联系的,就是为了到这个城市,所以工作她不十分满意,不过将就着也可以。尤其在她男朋友抛弃她以后,这份工作更显得重要了。但是她却放弃了,她说她不得不这样做,没有办法,上司对她有些近似于摧残的骚扰,让她无法再继续呆下去了。或许就是因为她是一个外地的女孩,在这里没有一个亲人,所以她的上司才会那么有悚无恐。

    我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她说,你觉得我还能回去吗?

    是啊!她又怎么回去呢?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庞,一种怜悯霎那间涌满了心头。我有一种冲动,很想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不要怕,现在有了我,什么都过去了,我不会让你在以后受一点儿委屈。只是这种冲动在我的血液里转了几个来回,又平静了下去。这种时候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些草率呢?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的问题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本来我想说,既然不能回去,也没有必要做这份工作啊!还是有许多工作可以选择的。但现在她这样一问,我的话不知该怎样说出口了。

    她看着我,目光有些疲惫,但我感到有一种关切。我该怎样说呢?

    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目光尽量地避开她,有些底气不足地说,其……其实你……你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我只知道,爱一个人很难,没有想到说这样一句话也这样难,我感觉脸上有些热,似乎是红了,至于吗?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心理素质,但在那一刻,我的信心动摇了。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班,今天真是谢谢你了,等改天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我站了起来,此时还留在这里就有些太不识趣了,我让他好好休息,说这点小事儿算什么呢,不用那么麻烦了。其实这不是真心话,我当然希望她邀请我,重要的也不是邀请,而是能和她在一起。所以当她让我留个电话给她时,我毫不犹豫地写下了我的手机号。

    我的头又有些痛了,从她离开后,我不知怎地就落下了这么个毛病,医生说我没有病,可能就是用脑过度吧!还问我是不是在复习准备高考冲刺,最后还让我不要那么拼命,多让脑子放松放松,说的我直想笑。后来一想,也有道理,从米丽走后,这的脑子就没有停止思考过,或许病根真的在这里吧!

    我伸出手使劲地抓着头,头皮屑像雪片一样地往下落,昨天刚洗过的头,一夜之后就又全是头皮屑,我真拿它没有办法了。以前看过一则报道,上面说头皮屑是衰老死亡的脑细胞,大脑进行思考,必然导致细胞新陈代谢,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不过我的细胞似乎代谢地快了点儿,每天的死亡数目也太多了,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我的思考太多,用脑用得太多。但我又怎么能不去思考呢?

    我一直以为一切都会很美好的,尤其看到米丽和我在一起开心的样子,从她打我的手机约我开始,我们就开始了频繁的约会,似乎走进了恋爱的必经程序。她的性格其实是很好的,全然不是在迪厅里那种冷巴巴的样子,或许是在那种环境里,她不得不那样吧!

    直到那一天,那一天我捅破了那层纸,后来我想,如果我不那么着急,或许我们的那种日子还可能持续下去,但再一想,既然结果是一样的,即使再持续下去又能怎么样?那不是饮鸠止渴吗?但不管怎样,事情是发生了,什么也都已经过去了。

    我说完那三个字后,就看着她,她顽皮的笑容立刻就止住了,眼中是说不出的迷乱,沉默了一阵后,她说,何必呢?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很好吗?

    我说,但我们不能总是这样子吧!事情总有一天要挑明的。

    她说,想那么多干嘛!现在可以快乐就快乐,以后再说以后的。

    听了这句话,我心里觉得很不舒服,似乎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我问她,那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也似乎很吃惊,语气很尖锐地说,朋友啊!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一直都把你当朋友啊!

    我当然能看出来。我说,但是我不想和你仅仅是朋友。

    她说,不要这样,你知道我不是好女孩,不值得你这样的,只是我们谈得来,做对好朋友还是可以的,你应该找个更好的。

    我盯着她说,我觉得你就是最好的。

    她摇了摇头说,你对我了解多少呢?我没有你想像地那么好,现在我告诉你,我很早就与别人同居过,你能接受吗?我再告诉我,我心里一直还有别人,你能接受吗?还有……算了,总之很多很多,你不可能接受的,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

    我楞住了,我不知道她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其实她也没有义务告诉我,只是在那一刻,我才感觉到她的复杂,我也犹豫了,我能接受吗?即使我接受了,家人朋友能接受吗?婚姻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看着我的沉默,她笑了笑,然后对我说,不要想那么多了,认识你真的很不错,希望我们还能是朋友。

    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吗?事情或许就是这样,彼此都遮着面纱可以相处得很融洽,一旦一个人的面纱被掀开以后,平衡就被打破了,再想回到从前就不容易了。感情尤其如此,一旦跨出了那一步,又怎么再收回来呢?

    在以后的一段时间,我们没有再联系过,我也没有再去过她在的那个迪厅。我一直都在想她的话,难道我们之间真的没有这个缘份吗?如果这样,还需要保持朋友关系吗?那会不会很尴尬呢?

    直到有一天,我的手机再次响起,我才不得不停止思考。电话是柔丝打来的,我很奇怪她怎么会有我的号码,我只告诉过米丽一个人啊!

    柔丝急切地说,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快过来吧!MILIE不行了。

    我的心忽地一下蹦了起来,我觉得全身都在发热,我追问着,你说什么?米丽怎么了?

    你过来就知道了,我在她家,你知道她家吧!柔丝问。

    知道知道!我回答她。

    那你快过来,快点儿啊!柔丝挂断了电话。

    现在正是上午上班时间,我请了假,匆匆地赶了过去。我一头扑进去的时候,柔丝正坐在椅子上,而米丽躺在床上,我看她一动不动,脸色白得吓人,而且有许多汗水。

    我大声喊着,怎么回事儿?

    柔丝拉住想扑上前的我,示意我不要吵。我小声地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柔丝看了一眼米丽,说,她刚刚睡过去,总算安静了。

    柔丝告诉我,米丽好几天没上班了,打她电话总关机,她觉得不对,就过来看看,谁知一进门,就发现米丽在床上滚来滚去,她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儿,问米丽也不回答。柔丝说她害怕急了,不知道怎么办,就说要去叫救护车,结果米丽这时候却开口让她别去,说把我叫来就行了,于是她就告诉了她我的电话号码。

    我说,她到底怎么了?

    柔丝看了我一眼说,我看她是毒瘾犯了。

    什么?我的脑子嗡地一下,毒瘾?毒品这个词虽然经常听说,但我从来也没想过它会离我这么近。这怎么可能呢?米丽怎么会吸毒呢?

    米丽是个吸毒者!米丽是个吸毒者!

    我在心里反复地念个不停,仿佛是在祈祷,就像是在祈求神的宽恕一样。而事实上是我不能宽恕,我不能宽恕她竟然会吸毒!

    米丽醒后的第一句话是,这是真的,那一刻我以为我要死了,所以我让ROSS叫你过来,因为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想,那一刻我是太冲动了,根本没有想米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脑子里想的全是毒品和米丽,毒品=米丽,米丽也=毒品。

    我有些歇斯底里地喊着,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做贱你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

    米丽却淡淡地说,我早说过,我不是个好女孩,我也告诉过你,不要那么相信我。

    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她呢?她吸不吸毒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走出她的家门,我就在想,我刚才凭什么打她呢?事实是我不仅打了她一巴掌,而且还骂她无耻,然后我就走了出来。走出来后我就后悔了,我有什么权利这样做呢?但是我却没有勇气再回去了,我又觉得我没有做错,她这样确实让人可恨。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这一走竟然是永别,我再也见不到米丽了,我见她的最后一面竟然是,她捂着被我打红的脸,呆呆在坐在床上。这一幕成了我脑子里的主页,只要一静下来,这个画面就出现在我眼前,怎么刷屏也刷不去,仿佛电脑死机了,只是我的脑子却不能重新启动。

    听到米丽的死讯,我并没有惊慌,因为我以为这是个玩笑,我说,我知道我那天做得有些过,但你也不用编这个故事来吓唬我啊!

    柔丝的声音很严肃,她说,谁有工夫儿和你编故事啊!要不是她有封信留给你我才懒得理你呢?你过不过来?不过来我就把信扔了。

    我这才感觉到事情地严重,我不知是怎样赶过去的,柔丝把信给了我之后就走了,我想叫住她,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没有理我,径直走了,临走时说了一句话,“是你害了她”。

    我匆匆跑到米丽的住处,她的房子已经上了锁,房东说,人都死了好几天了,真倒霉,本来还指望靠它收点儿外块儿,现在谁还敢租啊?

    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房东说,公安说是自杀,吃安眠药死的,挺可惜的,才二十来岁。

    房东叹息了几声,就走了。我这才拆开信,然后我的泪水就流了下来,滴在了信上,我赶紧擦去。我不能毁坏了这封信,这是米丽留给我的唯一纪念了。

    我现在还在看这封信,已经反反复复不知多少遍了,一看到那段话我就无法控制自己,一个阳光灿烂的女孩儿就出现在我面前,但毒品却杀了她。我觉得凶手也包括我,我害死了她,也杀死了我自己的爱情。

    “……我本以为,跟随着他来这个城市,会是我最正确的选择,但是我错了,他抛弃了我,为了他所谓的理想,因为他要娶他们局长的女儿为妻。从那以后,我就怀疑这个城市,怀疑这个城市的一切人。

    你曾问我,为什么不找一个体面的工作?我没有回答过你,现在我告诉你,因为那些工作收入太低,我发誓要有许多许多的钱,然后到那个男人面前,狠狠地羞辱他一番。但是我又错了,我没有羞辱着他,反而把自己送上了一条不归路,我空虚,我寂寞,满脑子全是仇恨,没有办法解脱,我只能借助于毒品。

    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如果没有你,或许我还会这样活下去,是你带给了我新的生活,与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今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多么希望能一直下去啊!但是我却不能再骗自己了,从那天后我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我不能让你爱上我,虽然我也喜欢你,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让你爱,你是一个好人,我不能害了你。

    你那一巴掌,深深地打醒了我,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每当毒瘾发作时,我都会痛苦不堪。我想我还是走吧,到另一个世界去,只有这样我才能洗去我身上的污垢,希望这样可以在你心里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最后我想说一声:我爱你。

    是真心的,但是只能是下辈子了……”

    我终于知道了,其实一直我都是能接受她的,无论她以前怎样,我都能接受。因为我是爱她的,真的爱她。但是我为什么没有告诉她呢?如果我不那样对她,早一点儿告诉她,宽容地帮助她,她一定会戒掉毒瘾的,我们一定可以重新开始。只是一切都只是如果了。

    米丽离开这么久了,我除了看她留下的信,再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今天突然想到或许应该为她做点儿什么了,所以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写下了这些文字,但是米丽却永远也不可能看到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一直都没有忘记她。

   2001年12月15日

标签: 华为手机锁屏密码忘了怎么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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